商业大佬的坍塌

顾磊杰虽被朋友们看成身处岌岌可危的边缘，但他似乎仍悠闲自得地生活在位于康州避暑胜地韦斯波特的豪宅中。在2008年6月为最小的四女儿举行的婚礼上，他还潇洒地与数百位全球各地的宾客同庆女儿的大喜。婚礼的豪华程度被来宾们称为本十年之冠。这不仅是一个显示顾磊杰富足程度的场合，而且还是表现他企业领导人地位的时机。顾磊杰，这位全球著名咨询机构麦肯锡的前董事总经理、全球许多大企业CEO的贴心顾问，担任过美国航空、宝洁和高盛的董事，并出任洛克菲勒和盖茨-梅琳达基金会的理事。但此时，他还成了诚信受到人们极大质疑的极少数商界领袖之一。

如果美国证交会(Securities and Exchange Commission，SEC)所言属实，顾磊杰就在女儿婚庆典礼的前11天做出了一个让任何一个朋友都难以想象的举动。据SEC称，顾磊杰涉嫌在 2008年6月10日晚，仓促地通过电话向对冲基金公司帆船集团(Galleon Group)创始人拉贾拉特南(Raj Rajaratnam)泄露了尚属保密的高盛的第二财季盈利信息。

SEC今年3月初对顾磊杰提起民事行政诉讼的行动令全球商圈震惊。起诉书指控他把高盛和宝洁公司董事会讨论的保密信息泄露给了拉贾拉特南，而顾磊杰的律师Gary Naftalis称指控毫无根据。顾磊杰虽未受刑事指控，但在今春审理拉贾拉特南的内幕交易案的7周内，顾磊杰的名字每每被提及。联邦检察官把他称为“未被起诉的共谋者”。尽管他从未在法庭上露过面，陪审员们都听到了FBI监听到的他的电话录音在法庭内回荡，看到他的录像，以及了解到了由多位联邦证人陈述的关于顾磊杰职业生涯和个人生活的细节。当SEC指称拉贾拉特南通过顾磊杰的内幕信息获利高达1700万美元以上时，顾磊杰究竟非法获利多少仍是未知数。

顾磊杰担任董事的优秀企业和慈善机构的理事会纷纷将其除名，他也成为众多身为工商业领导人的前密友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这次对业界影响极大的毁誉事件，让许多优秀大企业感到震惊和困惑不解。拉贾拉特南遭指控的14项欺诈和共谋罪名在5月11日被判成立，由此了结了故事的中心章节。但是，顾磊杰涉嫌扮演的角色，对这位与世界上众多企业关联最密切受到最大信任的内幕人士的动机，他的以往，以及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都提出了新的紧迫问题。如果SEC指称他利用内幕信息谋取私利无误，那么，他为何甘愿冒受益和代价极不成比例的高风险？

现年62岁的顾磊杰曾给人留下了诚挚、举止得体、谈吐文雅、迷人和处世经验丰富的印象。其内在气质让他有别于众多其他商界领导人。他不自负，甚至能在数小时的董事会上一味倾听，而一言不发。顾磊杰的一位麦肯锡前同事1994年在接受《芝加哥论坛报》采访时对记者称，顾磊杰具有非常典型的东方人的性格，强调洞悉力，而非纯智力。顾磊杰背诵印度长诗和甘地的语录的能力，让宝洁公司前CEO雷富礼(Alan G.Lafley)等一些企业高管印象深刻，这些人在顾磊杰垮台前甚至将他与13世纪圣人、哲学家托马斯-阿奎奈(Thomas Aquinas)相提并论。顾磊杰对人类柔弱和情感一面的透彻了解能力，让他得到了许多人的信任。然而，他本人也承认，这种能力也常常让外人对他琢磨不透，不了解他的真实想法。

顾磊杰的一些同事将他对生活的态度描述为符合道教的传统，即有耐心、平静，几乎总是一副收敛性的举止。在接受印度《今日商业》刊物采访时，他自称自己是“柔弱之人”。然而，这付外表下掩盖了他更强硬的内心。《经济学人》在1996年7月刊出的一片有关麦肯锡的文章中，称“他的平静下有一份劫掠者的冲动”。

顾磊杰在接受印度《今日商业》采访时，讲述了自己出生在一个印度加尔各答的知识分子家庭。当记者的父亲在争取印度独立的斗争中，因多次被捕入狱而赢得了很高的声望，母亲是一位教师。顾磊杰的父亲后来与他人合作创办了名为《印度斯坦旗报》的报纸。父亲在顾磊杰16岁时过世，其母在2年后也随之离世，这让顾磊杰担当起养育弟妹的重任。顾磊杰称，兄弟姐妹学习都很努力，成绩出众，全部靠奖学金完成了各自的学业。他在18岁时，以全印度高考第15名的成绩获得了印度理工学院(India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IIT)的奖学金，进入该校学习。

IIT是世上最具竞争力的精英大学，其校友包括太阳微系统公司(Sun Microsystems)的合伙创始人科斯拉(Vinod Khosla)、Juniper Networks公司创始人Pradeep Sindhu，以及花旗银行前资深副董事长曼尼兹(Victor J.Menezes)。这是一批逃离了英迪拉-甘地执政的混乱的印度经济的精英，他们在美国各顶级商学院和理工学院学习，并形成了今天人们称之为“印度黑手党(Indian mafia)”的核心圈子。顾磊杰在IIT获得了机械工程学位后，继续靠着奖学金到哈佛商学院深造。他后来称自己在进入哈佛之前从没有时间看电视。

顾磊杰于1973年从哈佛毕业后旋即加入了麦肯锡。他先后成为了这家咨询业巨头在斯堪的纳维亚和芝加哥地区业务的负责人。他1994年被选为麦肯锡的首位非美国出生的董事总经理。此后他又连任两届，直到2003年，这也是该机构既定的、任职最长的期限。在顾磊杰任职的9年内，他不仅引领麦肯锡成为工商界最有声望的机构之一，而且还成为了最有影响力的咨询机构之一。全球所有主要大企业对各自CEO的选择，都留有麦肯锡的身影，其咨询意见不仅是在指导单个企业，而且还影响着各行各业的重组。

当顾磊杰刚加入麦肯锡时，它还只是个规模较小、由上流社会人士组成的合伙制咨询机构，完全依照早期领导人制定的强制性高标准机制经营。咨询顾问们都是来自美国顶级商学院的毕业生，其咨询意见几乎被看成真理，公司逐利也丝毫不影响其公证执业的声誉。当顾磊杰接手麦肯锡时，它面临市场中不断上涨的竞争压力。在他的领导下，麦肯锡经历了大规模的改革。他大胆扩张业务，经营规模几乎翻倍，让合伙人达到了891人。他还改革了麦肯锡的薪酬体系，提高年轻合伙人的比例，增加了他们的薪酬待遇。经此改革后，麦肯锡的销售收入增长280%，达34亿美元，但他在此期间也被人指责为稀释了麦肯锡的原有价值。

麦肯锡从1990年代起，开始接受客户以股票方式支付咨询费，由此被外人看作在发表咨询意见时有失公正。也正是在顾磊杰的任上，发生了与麦肯锡关系密切的石油巨头安然公司(Enron)垮台事件。

有人谴责顾磊杰是造成这一紧张局面，毁坏了麦肯锡价值的罪魁，另一些人则称指责是毫无根据。麦肯锡前董事经理丹尼尔(Ron Daniel)甚至把顾磊杰的管理模式比作在放牛，而顾磊杰则称自己的模式是仆人与头人(即合伙人)关系的模式。他称自己面对的挑战是找到头人渴望的东西，将其整合，并按公司发展应采纳的部分提纯它们。一些前合伙人认为他的发展模式引起了很大争议，但他连任数届最高领导职位的事实，说明他仍有许多支持者。

麦肯锡的企业文化对顾磊杰的影响，恐怕要比他对企业文化的影响更大。有匿名的麦肯锡长期客户的CEO称，整个麦肯锡都充斥着自大的气氛，它在骨子里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其咨询顾问也认为自己是商界最优秀者，一些咨询业常用的规则在麦肯锡那里都不起作用。

在顾磊杰掌控麦肯锡的时期内，他从不担心自己的财务状况。他靠着每年估计为500-1000万美元的薪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据不动产商的交易记录，顾磊杰在1999年花了600万美元购入了零售业巨头J.C. Penney家族位于康州韦斯波特的豪宅。他把4个女儿都送到私人名校学习，后又进入了常春藤联合会的各名校深造。尽管在美籍印度人圈子内，比顾磊杰富有的还大有人在，但他的声望远比前者高。杜克大学专门研究这一现象的学者Wadhwa称，在这个关系密切、追逐成功和高度竞争的圈子内，顾磊杰无疑是标杆，是个传奇人物，深受敬重。

然而，人们今天的问题是，顾磊杰这些年来的竞争能力究竟有多强？据《彭博新闻社》的一份报告称，顾磊杰自己私下里还经营着一家不为麦肯锡所知的、名为Mindspirit的咨询机构，这明显违反了麦肯锡的工作制度。但是，事情远比这复杂。

据麦肯锡合伙人之一、被控为拉贾拉特南提供咨询企业内幕信息而获取200万美元好处的Anil Kumar称，Mindspirit成立于2001年。Kumar在审理拉贾拉特南的案件中作证，成立Mindspirit的目的，就是为了处理他和顾磊杰两家的投资业务。SEC公开材料称，Mindspirit就在当年即获得了为开发通信软件的Infogroup公司提供咨询的合同。时任 Infogroup首席执行官的Vinod Gupta是顾磊杰的朋友，IIT的校友，还是美籍印度人基金会的另一位创始人。作为咨询付费，Mindspirit收下了Infogroup的20万股股票期权，且这些期权最后都被行权。

然而，在SEC　2008年8月的登记档案中却显示，这笔以期权作为付费的方式并未得到Infogroup董事会的批准。作为信息披露渠道，这份陈述股东起诉Vinod　Gupta利用公司资金购买个人用途的汽车、游艇和专机，以及用公司咨询费为其夫人开支的诉讼和解的SEC档案还在暗示，Infogroup董事会甚至根本不了解Mindspirit究竟都为Infogroup提供了哪些服务。据Kumar供认，是顾磊杰的和自己的妻子，以及两位放弃了麦肯锡业务的前员工在操纵着Mindspirit。

顾磊杰2003年麦肯锡的高位上退下来。他还有将自己资深合伙人的资格保留到2007年的权利，但地位的下降对他的生活带来巨大影响。他丧失了原有地位的光环效应和它带来的名望。据他的一些朋友称，正是在这段时期内，顾磊杰开始对金钱表示出了欲望，他的一些在硅谷同行得到的财富多的令人难以置信，其中许多人的多座豪宅让顾磊杰的豪宅相形见绌。另一些在华尔街工作的同行也出现了同样情形。股票市场极其火爆，而麦肯锡的非公开上市企业客户成为了华尔街的新宠，敛入了数量令人震惊的财富，而顾磊杰与其资深合伙人靠勤奋努力得到的数百万美元，看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目前仍不清楚是，他究竟是否从 Mindspirit处获得到过好处。据《彭博新闻社》报告，顾磊杰还曾把公司的正常咨询业务外包给了名为Genpact公司，而他在2007年从麦肯锡退下来后即刻出任了该公司的董事。

当顾磊杰2006年仍在麦肯锡工作时，他曾试图创建自己的私人股权投资公司和对冲基金，而最初协议便是与拉贾拉特南签订。但是，他的首次努力因故停滞，他在数月后与花旗银行前高管、投资机构Invesco Private Capital的董事总经理Parag Saxena一道成功创建了私人股权投资基金New Silk Route，其业务方向是投资印度和其他新兴经济体的创业企业。该基金最终筹资高达13亿美元，其中5000万美元来自拉贾拉特南。

顾磊杰2007年与拉贾拉特南共同创设了另一家企业，以帮助建立GB Voyager Multi-Strategy基金，其4000万美元母基金将投资于数个对冲基金公司帆船集团麾下的对冲基金，其中包括后来SEC公开的投诉文件显示的，一些经过顾磊杰非法点拨的基金。顾磊杰向GB　Voyager Multi-Strategy基金投入了1000万美元，但他的律师Gary Naftalis称，这笔投资都亏光了。然而，负责拉贾拉特南案子的联邦检察官提交的帆船集团的记录显示，帆船集团账簿记录的顾磊杰在Voyager Multi-Strategy基金的投资为1640万美元。据联邦检察官提供的案件审理中的证词和电话监听的记录，顾磊杰当时为吸引更多基金投资者和出任该基金的董事长，欲索取10-15%的帆船集团国际基金份额，而与拉贾拉特南讨价还价。

目前尚不清楚顾磊杰究竟何时与拉贾拉特南开始勾结。拉贾拉特南约在1999年向印度海德拉巴地区的印度商学院捐助了一大笔资金，顾磊杰帮助前者筹了款。在此次捐款后，拉贾拉特南接着也捐助了美国印度基金会(AIF)。该慈善团体主要是由上流社会中富有的印度和美国人构成，而顾磊杰也是该团体的创始人之一。为了回报顾磊杰的资助，斯里兰卡出生的拉贾拉特南变为AIF的理事，由前总统克林顿担任AIF的名誉董事长。到2000年中期时，顾磊杰与拉贾拉特南已成为密友。

拉贾拉特南的人脉极广，对他人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在2006年时已处于监管机构的审查。在此之前，拉贾拉特南创建的帆船集团支付了200万美元的罚款，同时还吐出了大量非法所得，以对不合规交易的指控做和解。顾磊杰的一些朋友对他与那些受到SEC严密关注的人士的交往很担心，他们之中包括了花旗银行前副董事长Victor Menezes和高管Saxena。有朋友曾对顾磊杰好言相劝，但现在看起来他都置若罔闻。

今天，法律专家们相信，SEC针对顾磊杰的起诉是基于大量间接证据，其中包括电话记录、交易记录和确凿的电话监听内容。引人关注的是，顾磊杰涉嫌为拉贾拉特南进行的有罪“业务点拨”，似乎丁点都未出现在FBI的监听内容中。

可能是因SEC缺乏直接证据，才使它选择以行政法量裁，而不是走联邦法院来指控顾磊杰的原因，因后者要求的证据门槛更高，且被告人还有在诉讼程序开始前或期间被迫向原告方的权利。其实，无人真正了解SEC为何选择了此途径。由SEC提起的、与帆船集团案子相关的27起以上的诉讼都选择了走联邦法院。

顾磊杰在今年3月反诉SEC，称其宪法赋予的权利遭到践踏，并要求陪审团初审。此诉讼现在联邦法院内处理。若顾磊杰能成功实现陪审团初审，根据他仅有极少的不利铁证，他可能被判无罪。他现在仍按计划在7月18日出席SEC选择的行政法庭审。如果SEC胜诉，顾磊杰可能被罚款，被迫吐出此前的非法获利，并被禁止从事与证券有关的业务。然而，无论司法上的进展会怎样，顾磊杰的确已丧失了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更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