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2011年11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在广州首次亮相的方所,看起来难以被归类和定义:在1800平方米空间内,融合500平方米的书店、400平方米的展示和销售设计品的美学馆、260平方米的展览空间、250平方米的服饰馆以及90平米的咖啡馆。它提供的产品,包括图书、服饰、美学生活产品、植物和咖啡,而且,全部自营。
如果把方所仅仅看成一个“书店”,那么,它真可谓生不逢时。10月底,国内最大的民营连锁书店光合作用突然宣布关闭。而这,只是实体书店行业倒下的又一张多米诺骨牌而已,过去4年间,全国倒闭的民营书店多达上万家。
“我们做的不是书店,而是一个文化平台,一种未来的生活形态。”方所策划总顾问、台湾诚品书店创始人之一廖美立反复强调说。或许正因为如此,总面积高达1800平方米的方所,颇为奢侈地开设于太古汇——广州目前最高端的购物中心,与Armani、LV、Prada等比邻而居。
2011年12月18日,正在筹划“自救”的光合作用表示,其将“通过多元化经营”,提高企业的盈利能力,摆脱目前的困境。具体而言,在实体门店,其将放弃传统图书,放弃文具和精品百货,仅保留盈利较高的品类,并设置阅读延伸性消费(艺术品、咖啡、茶点等),此外,其还为企业提供品牌推广服务;而通过互联网,光合作用还将直接成为“数字阅读内容提供商”。
书店正在死亡
2011年,实体书店的“末日”,真的已经来了。
在中国民营实体书店集体陷入困境之时,2011年7月,美国第二大连锁书店公司博德斯集团,也已正式申请破产保护,并关闭了旗下600多家书店中的大约30%。而拥有700多家门店的美国最大连锁书店巴诺,早在2010年8月就已表态“有意对外转让”。
电子商务的兴起,被视为实体书店噩梦的开始。以中国大陆地区为例,2008年之后,通过电子商务渠道销售的图书,年均增幅达100%。目前,电商渠道在出版社总体的市场占比,已从当初的不到5%,增长到35%以上。
相比抢占市场份额,电商渠道的“低价策略”,对实体书店形成了更大的冲击。2011年5月,京东商城曾打出了“全部少儿图书四折封顶”的促销广告,而实体书店的图书采购价格往往在五折左右,销售价格则至少在八折以上。
当然,在中国大陆的实体书店中,新华书店是个例外。“新华书店有政府支持、兼营多业、无房租负担、有教材业务支持,生存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民营实体书店,的确生存堪忧。”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民营书业发展研究中心一位人士称。
对实体书店的节节败退,曾任光合作用品牌部主管的杨函憬这样评价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市场不断在变,但实体书店的商业模式,却始终停滞不前。”
但事实上,在关闭之前,光合作用已经在试图改变,并一度被视为大陆地区“采用多业态融合模式经营书店”的典范——店内除了销售图书,也有专门的咖啡区和创意产品区。其代售沃尔玛仓储商品的板块,还曾作为优势资源单独剥离。
但2008年以来,运营成本尤其是店租和用工成本高达50%的大幅上升,最终压垮了光合作用。当然,2004年之后,光合作用的门店由10余家,快速扩张至最多31家,也给它自身带来了巨大的资金压力。
在杨函憬看来,光合作用之前的“多业态融合模式”之所以未能成功,缺乏真正具有跨界能力的人才和专业运营系统,是关键原因。
而其拿来与光合作用对比的样本,便是台湾诚品书店。从2000年开始,正是诚品,率先成功打造了“书店+百货”的复合经营模式——通过文化品牌效应吸引商铺入驻,经营高盈利率的文化展演、创意商品销售、服饰及餐饮等产业。在诚品,图书的利润贡献率已从100%,逐渐下降为如今的30%。
中国书刊发行协会非公有书业工作委员会主任任志鸿也表示,参考诚品书店模式,未来,实体书店必定只是一个“载体”,“图书销售占总营业额20%以下”才合理。
方所跨界经营
作为方所创始人之一的毛继鸿,并非第一次用“跨界方式”探索渠道的创新。
早在2007年,他就在云南昆明开了一家名为“双面例外”的门店。在店面中,毛继鸿融入大面积图书空间,陈列和销售以艺术、美学为主的书籍。之后,“双面例外”又陆续在武汉、厦门等城市落地。
2008年,第一家“例外生态店”在北京崇光百货落地,店中除了图书,还引入G.O.D等家居品牌以及以环保、自然主义为特征的美学生活用品。据悉,“双面例外”所在的武汉新世界百货、昆明新西南百货和厦门SM商业城均属“例外”A级经销点。武汉、昆明在内陆市场的表现占据领先位置。
而这一次,与毛继鸿联手打造方所的,是“台湾行人文化实验室”创始人廖美立。她曾参与创建诚品书店,被普遍认为拥有浓重的“诚品书店血统”。而方所运营总监谭白绢和图书顾问罗玫玲,都曾在诚品有过超过10年的店面运营经验。
毛继鸿认为,方所模式看似诚品,实则有显著差别:“廖美立说,在诚品,不敢把艺术性放得更大。”以诚品信义旗舰店为例,其书籍总量超过39万种,分为58个不同馆区,与之相比,方所的书籍品类和店面风格,均更侧重于艺术和美学。北京时尚廊书店总经理许志强如此评价二者:“诚品因体量大而失之精致,方所因面积小而有所舍弃。”
毛继鸿称,自己头一次去诚品,就扛回了21箱书,是个不折不扣的嗜书人。在他看来,“拥有一本书,是此时此地此刻的体验”,而方所的功能,就是要创造让书“更好地与人相遇的氛围”。
不过,对于诗意的追求,并不意味着方所脱离了理性框架。“我们至少有两块,书籍和服饰,是建立在非常理性的规则上。咖啡、美学生活甚至展览背后,也都有坚实的理念。只有建立在扎实经验基础上的轨迹,才能更好地融合理性和感性。”
比如,方所的“美学生活”商品,便基于这一理念,经历了层层严格的筛选:从全球1000多个设计品牌中初选130余种,之后再从中精选80余种,最终引进50余种,其中超过20种首次在国内亮相。挑选的标准相当严苛:手工制作、自然主义风格,强调环保概念,耐用,更重要的是“一等品”。用廖美立的话来说:“无论拿到东京、纽约或者巴黎这种国际性大都市中,这些商品都是上品。”这里有日本工业设计大师柳宗理设计的铁锅,采用天然无氯无酸再生纸手工制作的意大利品牌CIAK笔记本,甚至连彩色铅笔也是被称为“笔中奢侈品”的品牌。
在毛继鸿看来,跨界所需要的,远不止单纯地将空间放在一起,将各品类产品陈列上架那么简单。“我会给那些走美学生活线的店员上陈列课。”创办“例外”15年,他在服饰、美学生活、展览方面有自己的观点和坚持,“陈列的人需要懂心理学、伦理学、行为学、社会学等所有和人有关系的东西,因为我们的生意需要触动顾客的心。”
据媒体报道称,方所开业刚两天,营业额就已经达到了30万元。不过,“那是所有商品的营业额,不只是书”。至于图书、服饰、美学生活用品等各占多大比例,方所却秘而不宣。
小众主义路线
虽然图书已不是唯一,甚至可能算不上是主角,但方所运营总监谭白绢依然要求自己,在图书本业上做到足够专业。对于方所来说,能否像诚品书店一样成为“文化创意平台”,这是关键的一步。
“很多人说实体书店不行。但如果做到尽善尽美,创造力将会大于你的想象。任何计算工具和商业模式,都难以界定以心换心的力量。我们希望在一些已经盖棺定论的情境中,改写所谓的魔咒。”
谭白绢曾是诚品在台北第四间店到第九间店的店长,离开诚品之后,她陆续在法国图书零售巨头法雅客、新加坡大众书局担任管理职务。“我做过的所有书店从未亏过。诚品在台北的天母中山店,第一个月就开始盈利。”
想要不亏钱,谭白绢认为,首要的是,“在一个商业模式进入当地时,必须完整理解当地的市场特征和人们的消费心理”。在她的经验中,当初法雅客在台湾地区经营两年就折戟退出,原因在于“太坚持欧洲的经验,而忘了必须理解台湾”。
而方所,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与广州读者深度互动的准备。“广东人是以吃出名的,爱吃会吃。所以,我们有一个专门的食谱书柜,坚持要引进全世界顶尖的食谱。”方所图书顾问罗玫玲介绍说,“除了食材和烹制方法的书,我们甚至帮他们选了食物摆设的书。光摆盘子的书,我就找了两种非常有创意的。不要小看读者,他们非常厉害。”据她透露,方所开业当天,就有读者将某一细分主题的图书一扫而空。
罗玫玲的选书搭档,曾担任广州学而优书店副总经理、当当网图书部高级总监的蒋磊在微博上写道:“没了,才两天时间,有些我们在建产品体系时搭的妙书,卖了。”而这些“妙书”,说的正是一般书店避之唯恐不及的绝版书。即便是网络书店,也不会允许长尾伸到那么长——很多印量小的书时常处于“缺货”状态。而这类书中的精品,却往往是方所 “必须保有”的书。以文学柜台为例,一本1999年初版、印量仅为几千册的台湾版“大陆先锋诗集”《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被赫然被放置在书店重点推荐区。
对于方所来说,小众主义,已经是一个非常清晰的选书策略,而目的就是,“避开那些受到网络书店冲击最严重的种类”。目前,在方所的图书结构中,艺术设计类占了大部分,外版书数量占比更是高达40%。“选品非常精,只选经典书和好的畅销书。大忌是,选择‘生命周期短,同质性很强的泡沫书’”。
方所试图提供的,更接近一种与读者互动密切的专业“私人阅读顾问”功能。罗玫玲将书架比作“一条流动的河”,强调的是“针对读者需求变化的快速反应能力”。为了做到这一点,方所的采购助理均来自中大、广外等名校中文系、外文系,很多还是研究生。他们的职位被称为“书店编辑”,而不是传统实体书店中的采购和陈列。
“我很难想象,会采购的人不懂得书店陈列的妙处,或者,陈列的人不懂得采购的道理,不理解出版社为什么出一本书的用心。甚至,谁做翻译,谁做主编,都是判断一本书品质的指标。”在罗玫玲看来,书店编辑的职责是,选择好书,并仔细考虑“一本好书,放在哪里才是正确的位置,才能最容易遇到知音”。
“现在这个时候开实体书店,根本不是拼书多。最重要的是要替读者着想,同时有自己的主张,去开发更多可能被冷落的好书,介绍给读者。”虽然,方所的这份书单已广获赞誉,但罗玫玲“还不太满意”,“还不够深,不够偏,奇趣还少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