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财富以及财富所反映的时代精神,金融是一面最好的镜子,资本市场的玩家兴衰沉浮又是最好的镜鉴。
财经作家吴晓波在其著作《大败局II》中探索中国企业失败的三大基因时,将创业原罪的困扰与政商博弈的败局、职业精神的缺失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对于存在先天缺陷的中国资本市场,每一个曾经的弄潮儿,无论是唐万新的“德隆系”、魏东的“涌金系”还是当下的“明天系”似乎都无法摆脱“原罪”的质问。
在涉猎资本市场长达15年的历史中,一如资本市场的其他谱系,外界对肖建华和明天系“原罪”质问,焦点从早期“制造高科技概念,操作股价”的坐庄行为,逐步演变为“掏空上市公司,转移上市公司资产”的资本腾挪,再到近年,随着鲁能私有化争议和王益案爆发,明天系又被指为“利用影子壳公司,强力渗透金融机构”,权钱交易,裙带资本主义的典型。
关于明天系的崛起历程,《新财富》杂志曾将其总结为“操作股价→掏空转移→金融渗透”两次蜕变史。
对于掏空上市公司的指责,肖建华本人认为难以接受,并斥之为谣言。
“大家可以看一看,明天集团投入上市公司时收购转让的成本和后来上市公司股东、政府的收益之间的差额有多么巨大,而上市公司市场募集资金的规模也远远小于公司实际资产的规模。”
这不能全部归咎于外界的误解。只是如明天系者,一个民营资本谱系的诞生和崛起过程,有太多不为公众所知的历史和细节,就连肖建华本人也多次跟记者表示,明天集团未来要走阳光化、透明化之路。
4月15日,在接受本报记者独家专访时,肖建华讲述了明天集团的创业史,并引用李嘉诚的话说,创业维艰,“辛苦难以名状。”
“所有庄家都垮台了”
记者:在很多人看来,“明天系”就是股市的一只大庄家。
肖建华:经历股市那么多年,很多人都认为我们是庄家。我认为这实际上是不懂股票的。对于股票市场而言,坐庄的人一般是出不来的,真正坐庄的人可能会把自己装进去,那样,资金链肯定会断。真正赚钱的人是跟庄的或者跟大势的人。
你们可以查一下资料。明天集团成功是因为2000年左右投了大量的职工股和金融股,当年投资兴业银行的时候成本不到两块钱,后来上市的时候涨到六七十块钱,华夏银行的成本是一块钱,之后涨到十七八块钱(注:公开资料显示,早在明天系正式入驻之前的1998年,明天科技就已经出资2000万元持有包商银行13.9%的股权,2003年,华资实业投资1500万元持有包商银行6.8%股权。爱使股份和西水股份也分别于2001年和2002年入股兴业银行)。
当年将这两只银行股装进华资实业和西水股份时,成本是很低的,实际上为这两家上市公司装进了差不多60-80亿的利润,这个资料是可以查的,但是我们真正从上市公司募集的钱,没有超过20个亿,这个资料也是可以查的。
记者:有人给你们算了一笔帐,包括明天科技、华资实业、西水股份、爱使股份和北方创业在内的5家上市公司,从1999-2012年,合计股权融资额为42.17亿元。
肖建华:光我们装进去的这几只金融股,装进去的利润就要远远大于从市场上募集到的金额,这个数字是可以查的。所以我看“掏空上市公司”这样的说法,我觉得不可思议,上市公司的钱想要转移投资是很费力的,它要求有一个净资产回报率,资金成本是很高的。
我们将金融股以很低的成本装进去,但是公众股东和政府都分享了巨额的收益和利税。
记者:也有人会质疑,明天系虽然把优秀资产装进了上市公司,但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操纵股价,坐庄后再转移资产。
肖建华:这只是一种理论模型。中国证券市场从创立到现在,你们可以看一下历史,所有庄家都垮台了,因为一个背着包袱前进的“庄家”,一旦面临大的经济周期调整,基本上都会被压垮的。
第二,你们可以算一个绝对值,像华资、西水,这几家募集的资金,包括二级市场涨的,绝对不如我们装进去的这两块带来的利润大。无论兴业还是华夏,之后涨幅都很高,仅一亿股就有60到70亿的利润。
记者:一直持有这两家银行?
肖建华:我们一直在持有,两家银行也一直不停送股,实际带来的利润是很大的。
记者:如果不按2007年这样的股价最高点算,按照目前的估值,华资和西水持有的银行股,其贡献的利润大,还是你拿走的钱多?
肖建华:即使就按目前的这个价格,按投资回报率算,还是贡献大。现在兴业银行也几十块钱啊,通过送股,你们可以自己测算一个数字,投资回报对上市公司而言,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
记者:当时你为什么愿意把这么好的利润项目放到上市公司,难道只是因为看好银行股?
肖建华:对。我们想把这些上市公司打造成一些金融投资型的公司,按照沃伦·巴菲特的理论,希望能够慢慢通过上市公司的优质资产,让上市公司的股价提高,一步一步实现良性循环。但是我们发现国内股市还处于一个初创期,真正优质的东西有时候体现不出来。
记者:为什么不用另外一种方式,比如像沃伦·巴菲特一样,就掌握一个平台,把这个公司做成一个明星公司。明天集团为什么要采取分散投资的方式?
肖建华:股权分置改革以前,中国的上市公司限制太多,光配股增资,就一系列的审批。往往股市好的时候想集资,但等证监会审批完,股市都已经下来了,你很难协调这些因素。此外,报批的过程有时很费力,从时间成本上投资回报不成正比。
我比较自豪地讲,明天集团的投资回报率一直是比较接近的。
明天集团,主要还是北大清华学生组成的一个公司,还是靠智力和智商。你们可以看一下,所谓我们操纵的这些上市公司,其实市值都不大,加起来盈利也没多少。对于明天集团而言,肯定不是战略重心,这些股票当时的市值也都才十几个亿。
台湾的股市我也研究过一些,香港、美国的股市我也研究过,我认为真正正确的方法,还是沃伦·巴菲特式的。
我在国外呆了很多年。顺便提一点,外界说我是因为太平洋证券王益案远避海外,你们可以到政法部门查询,我和王益不熟悉。
“我和王益并不熟悉”
在媒体的叙述中,2008年太平洋证券腐败案发,是肖建华和明天系的一个转折点。
作为太平洋证券股东之一,肖建华和他的明天系何以能够完全脱身,一直是资本市场的待解之谜。
对于王益案后,肖建华远遁海外的说法。肖建华给予断然否认--“有的说我因为‘王益案’而潜逃国外,这的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真实情况是我本人和王益并不熟悉,太平洋证券上市我没有和任何的一个证监会领导接触过,媒体上所涉及的证监会领导我一个都不熟悉。”
“明天集团高层负责人自创业十几年来,没有一个人受过国家政法部门的调查、边控、讯问、处罚,所以种种潜逃、如何如何,基本上都是一些不负责任的猜测。”
记者:媒体报道太平洋证券上市中有很多非同寻常的方式,大家认为你运作操作了这个事项,你如何看?
肖建华:其实太平洋证券真正的上市过程,我并不是很清楚的,只是那个壳是我们的,有人跟我们合作。
太平洋证券上市的过程也不像媒体上讲的“交易所给证监会办公厅发一个文”就搞定了,这都是想象,是不可能的。作为国家监管部门,一个政府部门的运营,也不可能这么一个流程,办公厅要发文,得多少个主席签字才行。
此外,明天集团从创立到现在,副总以上的负责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受过国家政法部门的调查询问,我本人十几年来可以查,没有说受到任何一国政府包括中国政府的通缉、边控和调查,这个是可以查询的。
巴菲特的中国门徒?
肖建华和“明天系”的资产版图到底有多大?
《新财富》杂志调查结果显示,明天系掌控、左右9家上市公司,控股、参股30家金融机构。这30家金融机构,具体包括12家城商行、6家证券公司、4家信托公司、4家保险公司、2家基金公司、1家期货公司、1家资产管理公司,这些机构资产总规模近万亿。
“明天系俨然是一个全能型的混业金融巨鳄。并且,我们至今也不能肯定,这就是明天系的全貌,没有任何遗漏。”《新财富》杂志如是点评。
《新财富》还分析,“明天系”资产版图还有两大特点:分散和隐蔽。比如,明天系所控制的上市公司,特别是金融机构,多数是由分散的中间持股公司持有,而且是中间多层持股,明天控股则隐藏在顶层;再者,即使是其中某一家上市公司或者金融机构,也是由多家中间持股公司分散持有,令外界如盲人摸象,只知其一不知其终。
“我觉得对明天集团的实力有很大的夸大,任何一个企业产生、成长、壮大都有其规律。我有十年时间不在国内,一个企业十几年如何发展也不可能超出同时代的企业许多,一定是汇总方法和分析方法出了偏差。”
不过,肖建华并没有给出明天集团掌控的确切资产版图和规模。
比如投资商业银行,全国许多企业都投资了银行,计算方法不能因为投资银行就把银行总资产看成企业集团的总资产。否则的话,新希望集团刘永好先生,东方集团张宏伟先生,巨人集团史玉柱先生,泛海集团卢志强先生,复兴集团郭广昌先生,公司总资产早已过了几万亿,因为他们都是民生银行大股东。
许多投资是历史形成的,都是财务性投资,和史玉柱先生投资民生银行是一样的,只是财务性股权收益,并不参与银行的管理和运营。
而且银行的管理层都是当地成长、当地任命和明天集团关系不大。以包商银行李镇西董事长为例,明天科技投资入股之前,李镇西董事长就是银行负责人。包商银行是当地的利税大户,主要是李镇西董事长这个团队在当地政府的领导和支持下发展起来的。
另外这些人高估了我的能力,十年不在国内,还能控制一个完全当地化的银行让人匪夷所思。
肖建华说,“明天集团是一个PE投资的公司”,他的榜样是沃伦·巴菲特。
“投资金融企业不控制为好”
记者:明天集团的资产到底有多大?
肖建华:我留意了一下报道,我觉得主要是在统计方法和综合方法上出了误差,其实明天集团是一个PE投资公司。明天集团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客观讲,我觉得和同时代的企业和现在的企业都差不多。
记者:你自己估算过没有?
肖建华:真没有估算过。为什么现在很难估算,是因为估值的问题,我们对金融股权的投资很多都是十年前投的,或者十几年前投的。
记者:你对金融行业的投资,有什么样的战略构想?你想把它做成什么样子?
肖建华:其实,我自己的想法就是沃伦·巴菲特的模式,而且沃伦o巴菲特过得很简单,在奥马哈市,十几个人的团队,而且他很相信这些管理层,这是我最理想的方式。但是在国内的环境下,要实现这个过程还需要很长的距离。
记者:你觉得投资金融企业,在中国目前的现实情况下,如何保证利益,不需要控制吗?
肖建华:我自己觉得投资金融企业不控制为好。史玉柱也是这个观点。比如民生银行,股东都是很高明的,只有支持以董文标董事长为首的团队,民生银行才会越做越好。
包括平安A股投资,平安没有任何人会比马明哲董事长好。客观地说,投资的目的是赚钱,不能只求控制不求赚钱,如果你老想控制不想赚钱,就把过程当成结果。我认同沃伦·巴菲特的观点,作为一个聪明的投资者,要的是收益,不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的辛苦,你如果大量的时间想去控制别人,实际上你就丧失了很大的自由。我说的很真诚。
比如外界提到包商银行董事长李镇西,实际上十几年前我们入股包商行的时候,李镇西就已是包商银行的高管,银行的干部任命权也在当地政府。我可以肯定的讲,一般很少企业能控制地方性银行。我们并不存在对包商银行的控制,而且我们在包商银行的股份也是不断稀释的。
记者:你自己也不想当马明哲、郭广昌?
肖建华:我不想,一点都没有想过。史玉柱也是。我自己的性格就是一个很喜欢自由读书的人。
因为我不喜欢上班,我有十几年没有去过办公室了,我基本上都是海边散步、宾馆里走走、听听,这就是我的办公方式。我不喜欢程序化的东西。
我自己从学生会主席到经商没有选择从政主要几个原因,第一个我觉得客观上讲,优秀的人都在党政体系内,从政的这批人素质远远比经商的要高很多。第二个我认为从政的人都是奉献大于回报。第三个,在从政的领域里,我们商界的人要进去竞争,只能是中等偏下的水平。像我们这种人,稍微有一点宏观思想的人,如果到商界,就是矬子里面选将军,具有很大的优势。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在北大的时候见过很多党和国家高层领导人,没有强大的奉献精神和热情这个工作是难以承受的。
记者:有人说你的投资比较隐蔽和分散,为什么不把公司做的简单一点?采用一般的透明的架构?
肖建华:当时投资很多PE公司,在注册的过程中,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得那么周密,我想任何思想的形成过程都是长时期的,不是一开始就规划好的,都受制于当时的历史条件。比如入股时要求在当地注册,利税要留在当地,入股比例不能超过多少……这都是历史上形成的。
记者:现在想改变这样的状况吗?
肖建华:逐步吧。我是想,未来要逐步实现第一透明化、阳光化,第二简单化。这个判断是对的。
记者:市场一直有这样的疑问:明天系发展到今天,规模很大,做很多投资,钱从哪儿来?
肖建华:客观上讲,我们十几年前对法人股和金融股的投资,盈利是非常巨大的,在香港资本市场、国内资本市场都盈利很大。第二,你只要投的项目好,融资一定是个非常容易的事情。现在证监会新政,证券公司可以做资产管理,保险公司投资也有一定的放开。
我认为稀缺的是优质项目而不是钱,我们更多的是合规化地采用了现代金融开放的筹集资金方式,而不是说外界传闻的利用我们投资的金融机构的资金。
实际上,对大资金来讲,这些小型 金融机构是解决不了的。
记者:你从哪儿弄到比较廉价的资金?
肖建华:早期的第一桶金是做电脑。其实我们去内蒙之前,盈利已经过了十几亿了。
现在募集资金的方法更加市场化,我们有好的项目,主要和大的保险公司谈,现在大的保险公司很担心资金的出路。如果现在有回报超过10%的项目,拟募集个几百亿根本就不难。无非就是透明操作,利润分成,共同监管。很简单的方法。
客观讲,投资能力是稀缺资源。
记者:明天系入股了如此多的金融机构,外界认为你在打造一个金融资本帝国。
肖建华:即使我们之前有控股性投资的,也逐步开始转化成财务投资,比如恒泰证券,我们原来是大股东,后来引进金融街当大股东,金融街进行了严格的审计和管理,而且从证监会机构部请人来当董事长,现在我们基本上退出了管理。一些非常干净优质的公司我们都在把管理权让出去。因为我们要做我们自己擅长的东西。
记者:有人认为,德隆系之后,你对金融板块的布局,手法更加隐蔽化和分散化。
肖建华:我们更多地转向了财务投资,以量取胜,不是以控股取胜,媒体有点把我们写得无所不能,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比如沃伦·巴菲特投资了很多公司,都是这种分散投资。
记者:外界对你的背景,传闻很多。
肖建华:我相信未来十几年,关于我的新闻还会很多。我确实是一个善于做并购的人。未来我们海内外并购会很多,大家还会关注我们。未来我们肯定会和国家的需求一起,在海外做几个大的并购。
明天集团基于媒体关注现状,将逐步走到公共视野中来,我想到那时,大家的猜测就会少很多,同时媒体对集团的兴趣就没有那么大了。
(本报记者郑小伶、李振华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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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建华口述“明天”创业史
明天集团是由北大清华的一批大学毕业生白手起家,经过十几年辛苦打拼,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仍在稳步发展的民营企业集团。
1995-1996年,当时联想、方正、清华同方等一批校办企业的成功鼓舞了我们这批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大家骑着自行车,披星戴月,从做HP、IBM代理起家,逐步完成了原始积累。当时明天公司做电脑在中关村已有相当规模,现在IT界的许多元老、公司都和我们很熟悉。
1997-2000年左右,中国资本市场正处于大发展时期,我们抓住了机遇,投资法人股、金融股,取得了非常大的收益。
2000年以后,我们主要转入PE投资,我们很欣赏并学习了沃伦·巴菲特的投资哲学,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应当讲效果很明显。
2000-2005年,股市经历了许多次熊市,我们由于坚守稳健投资、保守经营的策略,所以当全国证券公司纷纷破产,国家投入巨资救助证券公司时,我们没挪用一分钱客户保证金、没需要国家一分钱援助,证券公司仍规范经营到现在,并且越来越健康发展。
当国有企业纷纷改制时,我们积极投资,并和地方政府一起共同把企业经营好、转型好,我们投资入股的上市公司利税都大幅度的提高,员工待遇都很稳定。
从1998-2013年,十几年过去了,当地的国有企业有些已破产了,而我们投资入股的企业仍在健康发展,有些过时产业已顺利转型为朝阳产业,有些则正在转型中,前景应当讲越来越美好。
2000年左右,明天集团投资入股了许多银行股,比如兴业银行。集团入股时成本只有1-2块钱,后来上市升到五六十块钱,利润非常丰厚,我们为了支撑上市公司发展,把原来由合伙人分享的几十亿利润装入了上市公司,让股东收益、政府利税都获得了很大的提升,上市公司也获得了资本市场的认可。大家发现和我们有关的上市公司很多都有金融投资,而且收益很大,这都是集团原始合伙人自己先花钱投资,为了支持上市公司,把一部分资产装入上市公司,比如:华资实业投资华夏银行、西水股份投资兴业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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