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安的电影里,苏拉·沙玛,章子怡,汤唯都具有纯真的力量,可以直抵精神。
《断背山》之后,李安再战奥斯卡,意义却与别不同。这一次,是在《林肯》的强势威逼之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又是一部非美国本土体系的电影,这一座小金人,是爆冷得来。但撇开一切外在因素,于李安本身,却是实至名归的。
记者:再次得到奥斯卡“最佳导演”的殊荣,这个晚上对你来说是不是一个很特别的夜晚?
李安:是的。对于我和我的幕后工作人员,以及喜欢我电影的人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夜晚。现在想起来,我依然觉得能够完成这部电影是个莫大的奇迹,那种“可能无法完成”的焦虑困扰了我长达4年之久。一个讲述哲学的故事,还是一部高投入的电影,想象一下,这简直是最糟糕、最可怕的组合了。能够完成已经是个莫大的幸运了,如今还让我捞到一座小金人,那更是好上加好了。
记者:那你觉得在最糟糕、最可怕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中,最糟糕、最可怕的经历是什么?
李安:你知道吗?其实电影是有一些潜规则的,有一些东西,大家有一些共识,那是不能碰的:不要跟动物一起工作、不要企图在水中作业、绝不要用孩子作为主要演员。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把这三个最恐怖的元素都包含在内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更可怕的呢?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如果没有汤姆·汉克斯,怎么撑起一个故事呢?(汤姆·汉克斯在《荒岛余生》中,独挑大梁演出在大海和孤岛奋斗的情节。)水是所有镜头里最难拍的,因为它不易掌控,不是你想让它是个什么状态,它就会呈现什么样子给你。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必须要用电脑特技来“控制”水。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电脑特技意味着高昂的制作费用和庞大的案头工作的提前量,这是非常令人头疼的。你以为头疼完“水”就够了吗?还有动物,从开始拍摄起,就有美国和台湾地区的动物保护组织的官员全程参与了我们的制作,到后来,连印度的动物保护组织也被惊动了,我告诉他们,镜头里的动物都是我用电脑模拟的,他们不信,我就得打出非常详细的报告,让他们清楚我制作电影的整个过程,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嘛?
记者:你用3D技术这件事,是很多影评人认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年度最好电影之一”,而不是“年度最好电影”的原因,您自己怎么看?
李安:3D是非常杰出的新工具,一种新的艺术形式,我们必须学着把它发扬光大,每样艺术都需要掌控一种技术,借着它来达成目标。透过3D技术,观众觉得自己和Pi同舟共济,而不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我觉得3D适合所有的片子,可是目前不是,因为3D还是相当贵的,它拍摄不顺、不方便,器材很大,后期制作很麻烦,还要排上映的时间。所以基本上都是动作片、大卖的、通俗的片子才有能力去做。就像当初彩色电影出来,大家觉得黑白片是比较严肃的片子,彩色的就是哗众取宠啊,就是热闹的片子。我想3D大概也是这样,刚出来的时候大家觉得是噱头。当真正有做艺术的人去做进去的时候,它就不是同一回事了。
记者:作为一个东方人,在世界电影工厂里,往往是被边缘化的,你怎么看待这种尴尬?
李安:对于一些电影奖项来说,不可避免的,东方人会有一些弱势,但如果仅仅是以拍电影这件事本身来说,文化差异或者是被边缘化,未必不是好事。因为我在台湾长大,受的是比较传统中国那一套吧,儒释道的,都不讲冲突。我的记忆里,在美国学的不管是电影、戏剧,都是讲冲突性的,爆炸性越强越好,人性越突出、反差越大越好,这都不是在我教养里面形成的。所以我的教养对这个其实是负分,因为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四平八稳的,表面平和,不管你怎么挣扎,表面要和谐这一套,受不了了就革命了闹开了,然后再压住,这是我们的方式。但这个东西不好看,这东西你拍电影拍不过人家、演戏也演不过人家,你还是借助西方那套,所以,慢慢地,我就能吸收“主流”那一套了。即使我是看着美国电影长大的,但是这归根到底不是我熟悉的文化环境。我的大部分主流影片是在美国拍摄的,但是拍摄过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有时不足对于发展也是有利的,比如我来自台湾,有不同的文化背景,这让我很特别,当我试图用英语方式思考问题,再听取美国电影人的建议,这让我拍摄的东西很特别,是别人做不到的。
记者:你的电影是拍给西方人看的还是给华人看的?
李安:是拍给所有人看的。我们可以借鉴外国人的手法,上手以后做自己的东西出来,那我们再打回来,进入外国人的市场。常被人问道:中国电影不够好,怎么办?那你就是要进步啊。外国是个很大的市场,我的工作人员有很多是外国人,我习以为常的东西,他们不懂,我要想为什么,这对我自己是很好的了解。我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张爱玲的英文不是那么好,她中文根本写不到那个样子。她是最西化的人,她是学了英文再学中文。我觉得要往前看,透过外国人的眼光也看得通的时候,你才能把国际市场打开。我觉得这个才是生存之道,这样才会进步,过去的东西才能保存下来。我的电影是给人看的,希望外国人懂。
记者:你是找到了一种中西合璧的平衡法了吗?
李安:同时用东方和西方的方式思考,它使得我的脑子一边就是属于形象的,属于象形文字、形声、会意这种东西,是很电影的,它是图像性的,不是拼音的;西方是拼音是拼凑的,它是脑子另外一半。所以用这一半去引发另外一半,这两种文化对我的影响就是激发一种新的东西。那我想我的传统文化除了这种平和的观念,很自然的保持平衡的能力,这都不要学的,用隐喻啊藏那么两手这种东西,我们都不要教的,每个人都会的,只要是中国人都懂这么一套,这些东西都是强项,都是西方人他们比较比不上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我想我们的艺术比较讲究“意境”,这个西方没有,他们“萝卜是萝卜,白菜是白菜”,就是这么回事。那我们是讲意境,在有意跟无意间,就是我们文化熏陶里面我觉得一个很大的优点。所以把它跟西方的技术合起来,我觉得这是我的成长经验,也是算比较长处吧。就好像我左脑是中国思考模式,右脑是美国思考模式,当两种思维方式并存,我的想法就一定与众不同。这不得不说是一种优势。所以,我强烈建议亚洲的电影人都来好莱坞试一试,这里你能接触到不同的世界文化。
记者:在第一部电影之前,其实你有过一段比较忧郁的日子?
李安:我太太上班赚钱,我在家做饭,写作,带孩子。大多数时间我什么都不做,就是写作,很焦虑。我认为除了导演,其他事我都不能全身心投入。其他工作我都做得一塌糊涂,我认定导演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就是到了后来,拍《理智与情感》,也是没有导演想拍简·奥斯丁的作品,他们才让我拍的。人生就是这样,那6年里,我过得很糟糕,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自己也无法断言结果会怎么样,我还是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工作,只要认真去做,你总是会发现一些出人意料的东西。如果每个都能被规定,复制,确保票房,那每部电影都会大获成功。现实当然没有这么顺意。
记者:每个导演都有他独特的工作方式,你的是什么样的?
李安:我拍电影,制造想象、鼓舞别人、自我启发,这是我的工作,我很热爱它,所以,我总是乐于接受这方面的挑战。有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为了做电影而生的,再加上我很幸运、我很努力,才有了现在能够继续拍电影的状况。如果说我拍电影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我一开始,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研究。其实很多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很难用心,只要用了心,研究出一个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或者角度就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了。我觉得东方人的特质还给了我一个很好的优点,那就是耐心。有很多好莱坞导演,喜欢强加自己的意志给别人,这样的电影往往是不合适的,你拍摄一个地方,就必须要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就连空气是什么味道最好都放在脑子里,我觉得这样的电影总是会成功的。
记者:你觉得拍电影是个怎么样的过程?
李安:拍摄电影就像是画一幅巨画,有不同的故事线,不同的事物,但它是你成长的一部分,是你生活的一部分。电影就是我的生命,每部片都帮助我了解自己。不管我拍了20多部或一部电影,对我而言,都是一部漫长的电影。不论电影覆盖面有多广,形式内容有多不同,你还是你。
评弹Talk:“人缘”的胜利
文 表江
李安再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可谓创下华语导演在西方电影圈的奇迹,毕竟在一个对方占有主导话语权的领域,获得李安这样的成功,目前没有第二个华人。究其背后原因,六年“煮夫”的蛰伏,被当作心灵鸡汤式的一再传扬,都不过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传奇故事欲扬先抑罢了,归根结底还是,当作为导演的技术层面达到了好莱坞的一流水平,加上李安本人典型天秤座的极高情商,这么多年以来,为他在好莱坞,奠定了不少“人缘”。李安自己在采访中也表示,他得奖似乎说明,他在好莱坞,在洛杉矶,有一点人缘了。
所谓“人缘”,就是你的资历和人气,缺一不可。一流导演圈里的竞争,其实大家的水平相差无几,不同的只是题材在当年是否讨好,以及同业对你的认可程度。当然有人说李安的人缘再好,能好得过斯皮尔伯格吗?但学院是一个非常在意外界评价的组织,虽然他们近年屡屡选出名不副实的作品,例如《拆弹部队》《国王的演讲》之流,今年《林肯》若再获得影帝以外的重要奖项,恐怕过于追逐老派价值观,又将成为吐槽点。今年的最佳影片《逃离德黑兰》非常美国主流价值观,最佳导演李安的《少年派》则融合了东方哲思与人性黑暗,并且是一部在3D技术上无可挑剔的作品,这样的平衡恐怕让学院志得意满。至于《逃离德黑兰》的导演本阿弗莱克,虽然才情已被证明,但毕竟年资太浅,还在赚取自己“人缘”的阶段,学院不会如此轻易就给他肯定。
所以事前不被看好的《少年派》,又为李安带来了一枚小金人。李安之于华语电影界的意义在于,东方题材在西方语境里也可以被拍得很像样,甚至是可以拍以特效为卖点的恢宏巨著。只是拥有李安这样技术水平的华人导演,没有第二个了,导演的世界观层次尚不在要求之列。但李安在技术人才如云的好莱坞脱颖而出,恰是因为他的世界观独特,东西方文化冲突的背景和对人性黑暗面不停的拷问。十分反感将李安作为心灵鸡汤的例子不断传说他在家六年的经历,仿佛只要捱过六年就凭空而成了大导演,完全忽视了李安多年在技术上的追求与训练,只有拥有恰当表达世界观的技术,才能获得在好莱坞有一点“人缘”的可能。
他说Talk
2006年,李安凭借影片《断背山》,成为第一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的亚洲导演。7年之后,他凭借3D奇幻秀《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再度获奖。
现年58岁的李安几乎涉足了所有的电影类型。这些作品为他赢得了奖项,赢得了批评家的肯定和票房,当然有时换来的也有愤怒。
——法新社
李安在奥斯卡上的成绩,没有哪位著名的亚洲导演可以匹敌,包括电影事业持续了50年的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黑泽明1975年凭借《德苏·乌扎拉》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1985年凭借《乱》入围最佳导演提名,但最终落败。李安获得最佳导演奖,不仅前无古人,更是让后来者望尘莫及。
——美联社
华人导演李安凭借《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第二次夺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全美最负盛名的影评人罗杰·艾伯特给了李安的这部电影高度评价,他说如果满分4颗星的话,他会给《少年派》4颗星。艾伯特称赞《少年派》“在故事叙述上取得了奇迹般的成就,在视觉艺术上立下了新的里程碑。”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一次采访中,也对《少年派》竖起了大拇指。
——路透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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