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基督山伯爵,我如果纠结于复仇,那是在浪费生命。”《基督山伯爵》是兰世立在监狱里最爱读的小说之一,但他不认为书里有自己的影子。
尽管不愿意将之称为“复仇”,但这位曾经的湖北首富,在四年牢狱之灾过后,再次在武汉这个他的崛起之地与伤心之地,搅起了一场风暴,逼迫他的两位“仇人”不得不仓促应战。
2月18日,在一家并无星级的小酒店的客房里,兰世立车轮大战地一个个地接受着各路媒体的采访,从早上8点一直到凌晨1点。此前的一天,采访更是持续到凌晨4点半。只睡几个小时的兰世立精神抖擞,毫无倦意,回答问题前常发出一声标志性的略带停顿的大笑:“哈—哈—哈”。
结束了出狱后的半年休整和游历,兰世立决定复出了。他的首秀,就一下子从全国各地召集来近50家媒体,开始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地向记者们讲述东星航空如何在原武汉市常务副市长袁善腊和融众集团董事长谢小青的推波助澜下无奈破产,二人又如何通过民间借贷的形式,以8000万元的低价“骗取”了当时价值16亿的湖北东盛房地产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东盛)。
但其实,兰世立对于东星航空的破产已无翻案的打算。尽管他曾经在狱中指挥了一场状告民航中南局强行停飞东星的“民告官”好戏,但那更多是维持公众关注度的行为,他知道并无希望。与之类似的,他也并未像顾雏军在出狱后那样,戴上高帽,高喊自己无罪——被判四年徒刑的逃避追缴欠税罪,他认了。
兰世立选择了往前看——东盛诉讼案才是关键和未来所在。
如果能够最终胜诉,据他的代理律师陈有西估算,兰家可以获得约十几亿的资产净值。东盛所拥有的武汉地标楼盘光谷国际广场,在多年前归属谢小青时估值16亿,如今已接近35亿元,如能成功夺回,扣除欠款等多项费用之后,仍可为兰世立带来十几亿的资产,足以为其东山再起奠定基础。
他说,这不是复仇,他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至少从这两天的长时间受访过程和内容来看,他还像2007年巅峰时期那样精力充沛;还像当时那样善于言说;像当时那样头脑精明,擅抓重点;像当时那样享受被众人拥护的感觉;像当时那样,坚持“有1亿,就要干1000亿的事情”的理念。
最重要的是,他说,经历了多年的思考,他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反思的,外界对他不善处理政商关系的评价,是误解,因为“遇上歹徒了,歹徒不反思,你反思什么?”
在被问到如何评价媒体给的“狂人”标签时,他说,如果是做事,我认为是表扬,我接受。如果说做人,我觉得自己并不“狂”,我只是“抗争”。
“狂人”兰世立,回来了。
现实的选择
湖北汤逊湖畔的洪山监狱,是监狱中的EMBA,这里关押着众多经济要犯,包括曾经的中国首富牟其中、第一庄家唐万新等等。王石、冯仑等都曾到这个监狱里探望师友。兰世立的四年牢狱生涯,就在这里度过。
兰世立住在在一楼,牟其中住在二楼。40来岁的兰世立时常与70多岁的牟其中聊天,牟其中告诉兰世立,自己是无罪的,为此而坚持申诉,因而无法获得更多减刑机会。兰世立劝他说:“你没有必要这样。”但牟其中说,自己坚持了这么久,不想放弃,想要一个清白的名分。
狱中的兰世立,虽然也通过绝笔信、举报袁善腊、状告民航局等方式,向外界讲述东星航空被迫破产的过程。但他承认,自己其实对东星破产翻案并无指望,也不想去纠结让自己入狱的逃避追缴欠税的罪名,自己在狱中的一系列行为,一为保持公众的关注度,二为改善在狱中的生活待遇。
“我如果不举报,不写信,不告状,他们就不给我治病,说不定就死在监狱里了。”兰世立说。他又笑着说,如果没有这些行为,你们这么多记者也不会这么关注我了。
虽然还会讲述东星的破产过程,但面对各路记者,兰世立把更多时间放在了东盛案的讲述上。这是他的现实选择,不为复仇,只为“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也是为何兰世立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大范围接受媒体采访的原因。原本,与融众的东盛地产诉讼案,将于2月19日在湖北省高院开庭二审。此前的一审判决结果兰世立败诉,但被最高法院认定事实不清,发回重审。然而,2月19日的开庭却最终被推迟,陈有西称,法院只是口头通知,并未告知具体原因,也未通知具体开庭时间。
该案起因是,2008年7月,东星陷入资金危机,而与融众集团签订股权转让协议,以 3.15亿元转让所持有的东盛的100%股权。最终,东星仅获得了融众约8550万元的资金,远低于约定的3.15亿。而融众集团则称,由于已代东盛偿还了债务共计2.295亿元,加之已支付的8550万元,由此无需再支付任何价款。
但东星认为,这一股权转让协议实质上是民间借贷的抵押贷款,为了让高利贷借款看上去合法,而做成了股权转让,是双方虚假意思的表示,是无效合同。兰世立认为,这就造成东盛以8550万元的低价,“骗取”了拥有了当时估价16亿的光谷国际广场的东盛公司全部股权,因此发起诉讼,愿意归还融众的8550万元的借款,并自行偿还东盛的债务,条件只有一个:拿回东盛的100%股权。
而谢小青,正是袁善腊介绍兰世立认识的。此外,后来试图吞并东星航空的中航集团,又是谢小青介绍给袁善腊的。因而,这俩人成了兰世立不折不扣的“仇人”。
尽管“这不是复仇”,但在兰世立的密集攻势下,“仇人”袁善腊、谢小青还是不得不仓促应战。
2011年,狱中的兰世立举报时任武汉市常务副市长袁善腊的索贿、挪用公款、包养情妇等六项违纪行为,曾轰动一时,尽管后来武汉市纪委回应称调查显示这些举报并不成立,但袁却突然间被宣布退休,并且是未退经人大、政协二线过渡的“裸退”,仍被认为与被举报有关。
2月18日下午,对于兰世立的指责,袁善腊发声称东盛案是“铁案”,不可能翻案。兰世立大笑,说要感谢袁善腊这么说,因为他说出的话收不回去了,“最高法都打回重审了,他有什么资格说是‘铁案’?”
谢小青也不得不召开发布会。对于东星指出部分合同兰世立的签名是伪造的指责,谢小青出示了一份公安部门的鉴定证明,称兰世立签名均为同一人所为,不存在伪造。双方对此的争议关系到法院对股权转让到底是东星的真实意思表示,还是仅是民间借贷的伪装的认定。
但兰世立方则认为,出示这份鉴定证明的公安部门科室,正是当年办兰世立逃避追缴欠款案件的科室,当中可能有利益输送,鉴定并不可信。
这一案件很可能推迟到半月至一月后开庭,如果宣判后再有上诉,可能还能拖较长时间。对于兰世立是否等着这个案子胜诉可获得的10多亿元,以启动新的创业计划的问题,兰说:“等不及了,万一要等很久呢?(创业计划)必须得同步开始。”
不过,无论是兰世立,还是代理律师陈有西,他们都对腾讯财经表示,对赢得这一官司非常有信心。而无论新的创业计划需不需要等这个官司,十几亿的资产,对目前仅有一个也陷入诉讼当中的年收入百万元的钟祥景区的兰世立,重要性不言而喻。
“刚烈得还不够”
王石,是兰世立提及自己的一群企业家朋友时,往往排在首位的一个。两人的交情不浅,王石曾经前往监狱探望兰世立,最近兰出狱后,又专程跑去剑桥大学,和王石谈了一周。而王石,是目前中国企业家群体中对于政商关系处理熟稔的代表人物,对于与地方政府官员撕破脸皮,最终锒铛入狱的兰世立,王石在聊天当中是否给过一些忠告呢?
“我们没有聊这么细节的问题,都是比较宏大的话题。”兰世立对腾讯财经说。他透露,相反,更多的企业家朋友,见到他,都是慰问“你受委屈了”,而不是告诫。
兰的另外一个朋友,信中利资本创始人汪潮涌曾在2011年“两会”期间,看到网上流传的兰世立的绝笔信后,在微博上写道:“真的是欲哭无泪。公司被迫破产对一个企业家已经是最大的惩罚,还被强加逃税罪名判刑,企业家只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留下遗书警醒世人。‘两会’期间许多代表在关注民营企业的命运,东星航空是一个典型例证。”
而在兰世立自己看来,外界认为他没有处理好政商关系,是一种误解。
“如果我政商关系处理得不好,我当初怎么可能做到百亿资产规模那么大呢?”兰世立反问。他又问,富豪企业家入狱,往往会带进去一批政府官员,比如全国首富黄光裕,而地方性的企业家通常也要带进去一批当地官员。但自己作为湖北首富,入狱之后,并没有任何一个官员跟着自己进去了,这说明自己充分地把握好了政商关系的度:不太近,不太远。
“不要把袁善腊看作整个武汉政府、湖北政府。”兰世立强调,自己只是没有处理好和袁善腊这一个人的关系,过于相信他,把自己和企业和命运交到他手里,等到反抗时已经无力回天。
有媒体评价称,兰世立的性格过于刚烈,不善于妥协,常与政府针尖对麦芒,是悲剧的一大个根源。例如,2008年,因一笔债务纠纷,兰世立为了给武汉市交委施加压力,连续一个星期,每天派出百余名员工到交委办公楼前静坐。2009年春节期间,兰世立更是多次扬言要搬离武汉,把总部迁往郑州。
更关键的在于,在2009年年初,中航集团计划重组东星航空、湖北省刚与中航集团签订建设武汉航空枢纽协议之时,兰世立突然高调发布一纸声明,违背地方政府的意志,拒绝中航集团的重组,将矛盾暴露在全国人民面前,让事件升级。
对此,兰世立说,其实自己当时妥协过,有想过完全退出东星航空,交给中航集团。但他转而又称,就算自己真的妥协了,退出了,就可以免掉后来的牢狱之灾吗?他认为,答案是否定的。
“我还是会一样坐牢的。”兰世立对诸多媒体用了强奸犯的比喻。强奸犯并不会因为受害者的顺从,就放她一条生路,相反,实施犯罪行为之后,因为怕对方的指证,反而会把坏事做绝,直接杀人灭口。他说,如果当时自己妥协了,下场不会比抗争更好。
“为什么我需要反思?你正常走在路上,遇到了歹徒,歹徒不反思,你反思什么呢?”他说,如果需要反思,那就是自己“刚烈得还不够”,应该更激烈地反抗,反正都要入狱,不如让对方更难受。“我如果不刚烈,就死在监狱里了。”兰世立说。
但这是兰世立的选择。仰融的选择就并不一样。
2002年,时任华晨集团董事长的仰融,在华晨集团产权划归辽宁省时,与辽宁省的接收工作小组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因为“担心自己受迫害”,最终选择了远走美国——悄悄地一走了之。但兰世立却没有像仰融一样选择冷处理,因矛盾过于激化,最终在珠海出境时,被地方政府以逃避追缴欠税的罪名刑拘。
后来,在狱中,兰世立对袁善腊进行的举报,甚至详细点出了袁的两位情妇的姓名与单位。在未来的二次创业当中,地方官员会否因此担心自己也被“依葫芦画瓢”,而不敢和兰世立合作呢?兰世立笑言,不用有这样的担心,他坚持表示,袁善腊只是个别现象,而自己对政商关系的处理,并不像外界想的那样不好。
他把问题归结在自己的看人上。如果自己有错误,就是太过信任袁善腊,第二就是不该和谢小青打交道,“看错人的风险是第一位的。”
“说起来很搞笑,我曾经和那么多的国家领导人、国际元首打交道,没想到会毁在一个小小的武汉市副市长手里。”兰世立自嘲。
东山再起的渴望
兰世立模糊地向大家说起自己的二次创业计划,会是自己熟悉的领域,可能会与互联网相关,但“目前还不能透露,以后公布时会让大家大吃一惊。”
看起来,2014年,兰世立的主要任务,首先还在于尽快完成东盛案的诉讼,“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第二,就在于对二次创业计划的思考,必须形成成型的想法之后,才能开始实施。他还透露,听从王石的建议,自己今年会将再去哈佛和剑桥游学一段时间,帮助自己思考,拓宽眼界。
一名跟随兰世立长达9年的老员工告诉腾讯财经,很多老部下,都希望兰世立还能再战航空产业。“我们都憋着一口气呢,我们比别人干得好,就是被政府整死了。”他说,每次去机场,看到原来东星航空的飞机以及航线,心理都很复杂。中航集团整合破产后的东星航空的航线资源时,只是把东星的代码“8C”改成了“CA”,后面的数字没有变,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哪个航班以前是东星航空的。
“员工赌气,我可不能赌气啊!”兰世立笑道,但他并不愿意完全否认重归航空业的可能性。目前,王正华的春秋航空,和王均豪的吉祥航空,都做得不错。但曾经想在东星航空危难之时注资的汪潮涌则有些“心有余悸”,他在最近的亚布力论坛上告诉腾讯财经,自己不会再考虑投资航空业了,东星的案例,充分说政府力量在航空业过于强大,民资不能轻易进去。
对于图谋东山再起的兰世立,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中国大陆目前出狱的一些企业家,无人再有超过入狱之前的成就。伊利的郑俊怀,创维的黄宏生,爱多VCD的胡志标,中航油的陈久霖,格林柯尔的顾雏军……以褚橙再次亮相的褚时健,背后其实更多是本来生活的俞华峰。
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兰世立分析说,这首先是中国的大环境,不能区分企业家个人犯罪与企业的关系,往往让入狱企业家倾家荡产,只有黄光裕因为国美在香港上市而得以幸免。其次,还跟媒体环境有关,媒体总是对于入狱者“再踏上一只脚”。
但幸运如兰世立,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倾家荡产,还有钟祥景区,以及可能重新获得的东盛公司;再者,媒体对于他,更多是正面的鼓。,拥有这两个优势,他期望自己可以挑战之前出狱企业家的定势。“我不是预言家,不一定会成功,但与其默默无闻,我选择战斗。”说这话时,兰的眼神,流露出兴奋。
但他可能还忽略了另一个因素:“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就在兰世立在狱中的几年,中国的互联网行业已经发生了数次巨变,从微博到微信,从阿里巴巴对商超的颠覆,到小米手机对制造业的颠覆,互联网已经对太多传统行业产生影响,很多行业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样子了。
对于这些,兰世立说自己并不陌生。“我在里面定了20多份报纸,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报,以及看电视,没有和外面的世界脱节。”
出来之后,他立刻用上了微博和微信。在腾讯和新浪微博,他都拥有数十万的听众和粉丝,他时常在微博上与网友们对话,做微访谈,热烈地回应着网友们“兰总加油,东山再起!”的呼唤。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着相似的内容,他把自己的QQ群号发到微博微信上,一周就有了1600名的网友申请入群,很快就超过了最高2000人的权限,不得不再建了一个。“里面都是我的粉丝,都是中小企业主。”
如今,兰世立每天都会花1-2个小时,使用社交媒体。如何处理2000人大群的信息嘈杂?兰世立有自己的招数:“我在里面,找了一些发言质量比较高的人,让他们做主持人,然后我每天和主持人商量好一个话题,主持人会维护秩序,大家围绕这个话题来发言。”
“他们每天等我和他们交流,我有时忙了,很久没说话,突然说一句,大家会很兴奋。”兰世立笑着说。
也许,在二次创业真正启动之后,他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时间玩社交媒体了。届时,兰世立将重新像当年那样,每天只睡5个小时,接几百个电话,管理着每个细节,在现实而不是网络上,给自己的追随者孜孜不倦地布道。(腾讯财经 刘中盛 发自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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