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荀子·宥坐》中就有一段关于欹器的记载:

孔子观于鲁桓公之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为何器?”守庙者曰:“此盖为宥坐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坐之器者,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孔子顾谓弟子曰:“注水焉。”弟子挹水而注之。中而正,满而覆,虚而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吁!恶有满而不覆者哉!”

春秋之后,历朝历代的一些国君也会效仿这种习惯,但是由于欹器制作不太容易,很多人便开始在金属器物上刻上训诫性的铭文,放在自己座位的右侧来替代欹器,起到警示自己的作用。由此,逐渐演变成了今天的座右铭。

除了用一种很直观的方式警示我们不可骄傲自满外,欹器也给了我们一种看待事物的全新视角。在整个注水过程中,欹器的状态并不是瞬时性的,而是过程性的,歪斜、中正和倾覆几种状态其实是同时存在的,只是几个状态显现的时间点不同。这让我们意识到,任何一个事物状态都不代表它当下显现的状态,其中还包含着我们未曾看到的其他状态。

英文单词paradox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一点。

paradox的词根para是“并行、平行”的意思,指代两个东西同时存在但是互不相扰。相同词根的词还有parallel(平行线)、parallelogram(平行四边形)、paradise(天堂,一个与我们的现实世界并行的世界)、parasite(寄生虫,与宿主并存的一种生物)……

paradox中的dox意指“真理、事实”,所以paradox可以直译为“并行的事实”,这个词的常见汉语翻译是 “悖论”,但是翻译成“并行不悖论”或许更为贴切。paradox让我们意识到,所有的事情其实都包含着两个并行的状态,我们在看到其显现出的那一面的同时,也要意识到其没有显现出的另一面。这是一种世界观,更是一种帮助我们看清事物发展本质的方法论。

看待一个现象、一个组织或者一个人的发展过程时,如果能够具备一种paradox的视角,就会看到很多常规视角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过去我们看一家公司的时候,会很自然地将它的故事分为前后两段。前半段是一个关于成功的故事,从无到有,快速成长为行业霸主。到达一个临界点以后,便进入了故事的后半段,一个关于衰落的故事,企业开始走下坡路,没有任何反弹的机会,直到最后垮掉。

如果用paradox的视角来看,我们会看到,这并不是一个成功与衰落前后相随的故事,成功的故事与衰落的故事其实同时发生着,那些导致企业成功的逻辑其实也是最终导致它衰落的逻辑。只不过在前半程显现出来的是成功,后半程显现出来的是衰落。

这几年国潮品牌正在兴起,一些品牌最初给人的印象是销量和市场份额的增长都特别迅速,很快就能上市。但上市后大家发现它们亏损得特别严重。事实上,并不是上市后它们才开始亏损,而是在它们发展的过程中,亏损和增长的故事同时发生着,只不过上市之前我们看不到亏损的那一面,上市后通过财报或者招股书让我们看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企业的领导者应该时刻让自己和团队意识到有关企业发展故事的并行性,怀有一颗敬畏之心,不被单方面的成功故事冲昏头脑。就像欹器对个人的警示作用一样,有一种玩具也能对企业管理团队起到很好的警示效果。这就是风行于欧美国家的叠叠乐玩具。

这种玩具由英国的莱斯里·斯科特女士发明于上世纪70年代,游戏方式是用长宽高为7.5cm*2.5cm*1.5 cm的长条积木,共54条,先每层三块交错堆叠成塔状,再由玩家轮流将下方的积木抽出,堆叠到塔的最上层,期间不能移动最高三层的积木。积木塔倒塌游戏即结束,最后移动积木的玩家是输家。

正如欹器一样,叠叠乐也让我们看到,积木塔的稳定和垮塌并不是一前一后的两个独立状态,而是并行存在着的两种状态。

这个游戏过程很像公司的发展过程,看似在不断提升企业高度的同时,其实也在破坏企业的稳定性,成功与衰落并行不悖,只是彼此的显现时刻不同而已。企业管理者在做出每一个看似有利于企业增长的决定的同时,也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增长故事中也可能包含着一个垮塌的故事。

如果一个企业高管要装修自己的办公室和公司会议室的话,可以考虑在办公室里放置一个欹器模型用以警示自己,在公司会议室中放置一两盘叠叠乐积木,用来提醒团队。让大家始终用paradox的视角去看待个人和企业的发展。相比于文字,它们是更生动、也更具警示性的座右铭。